子?说吧,你那师妹,是境界比你高,还是拿捏着你的把柄?不然你这份真情实意,过了。野修破例行事,都有理由,既然那小子不是你儿子,那你理由就不够了,男女情爱?你要真念念不忘,清风城大难临头,覆灭之际,许浑抢你师妹,你夺他妻儿再养之,当真会做不出来?”
柴伯符撑开眼皮子,似乎是想要看清楚这个年轻人的容貌,苦笑道:“我虽然是野修,却从不认为有什么天生的野修胚子,顾璨顾璨,好小子,你算一个!”
柴伯符沉默片刻,“我那师妹,从小就城府深沉,我当年与她联手害死师父之后,在她嫁入清风城许氏之前,我只知道她另有师门传承,极为隐晦,我一直忌惮,绝不敢招惹。”
顾璨转头看了眼柳赤诚,笑道:“我境界低,被当傻子无所谓,你呢?还觉得这位龙伯老弟痴情一片吗?”
柳赤诚笑道:“没关系,我本就是个傻子。”
顾璨这才收回手,站起身,望向那座大有希望成为宗字头仙家的清风城。
柴伯符心如死灰,被顾璨这小王八蛋这么一折腾,自己连当下的龙门境都要四处漏风、缝补艰辛了。
顾璨说道:“不去清风城了,我们直接回小镇。”
柳赤诚笑道:“随你。”
顾璨说道:“到了我家乡,劝你悠着点。”
柳赤诚脸色难看至极。
当年的陈平安,齐静春,今天的李宝瓶,李希圣。
再加上身边这个对自己懒得遮掩杀心的顾璨,听说还有那个投靠真武山的马苦玄,大骊年轻藩王宋睦……
全他娘是从那个屁大地方走出来的人。
柳赤诚立即改变主意,“先往北边赶路,然后我和龙伯老弟,就在那座骊珠洞天的边境地带等你,就不陪你去小镇了。”
顾璨笑道:“只要收敛着点,其实不必如此拘谨。”
柳赤诚语气沉重道:“万一呢,何必呢。”
顾璨问道:“如果李宝瓶去往狐国?”
柳赤诚笑道:“那小姑娘没你瞧着那么简单,只说她自己的手段,小小狐国,谁敢伸手,就要断尾。”
顾璨脸色阴沉:“柳赤诚,我虽然不清楚你先前为何会改变主意,但是别忘了我这趟是回家乡,不要让我走一趟福禄街李氏祖宅。”
柳赤诚微笑道:“你啊你,这翻脸不认人的习惯,吓死个人。”
一说到这个就来气,柳赤诚低头望向那个还坐地上的柴伯符,抬起一脚,踩在那“少年”元婴脑袋上,微微加重力道,将对方整个人都砸入地面,只露出半颗脑袋露出,柴伯符不敢动弹,柳赤诚蹲下身,宽大粉袍的袖子都铺在了地上,就像凭空开出一本异常娇艳的硕大牡丹,柳赤诚不耐烦道:“至多再给你一炷香功夫,到时候如果还稳固不了小小龙门境,我可就不护着你了。”
顾璨突然问道:“你去过倒悬山吗?”
柳赤诚头也不抬,言语毫不遮掩,“除非与师兄同行,否则根本不敢去。”
与境界高低关系不大,关键是柳赤诚的身份根脚,不适宜接近剑气长城。
顾璨说道:“柳赤诚怎么办?”
柳赤诚说道:“到了白帝城,我自会将这副皮囊还给他,运气好,他还有机会与你成为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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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坳茅屋那边,李宝瓶和魏本源也动身去往与清风城结盟的狐国。
魏本源自然是觉得自己这炼丹之所,太过危险,去了清风城许氏,好歹能让瓶妮子多出一张护身符。
魏本源祭出了符舟,极为雅致,御风远游之时,渡船四周生出虚无缥缈的朵朵碧玉莲花,倏忽生发,亭亭玉立,然后缓缓消散,使得符舟所经之地,回头望去,宛如小舟撞开了一条荷塘水路。
李宝瓶先前登上小舟之时,趁着魏爷爷率先登船,背对自己,双脚并拢,一个蹦跳,上了渡船。
久违的俏皮动作,显然心情不错。
见着了大哥,护住了魏爷爷的修道之地,与小师叔还能再见面。
等到魏本源落座小舟一端,李宝瓶已经站好,没有落座,大好风光,不看白不看,骑马游历平看山河,与御风俯瞰大地,是不一样的景致。
魏本源与李宝瓶说了些道听途说而来的传闻,真相如何,估计连许氏子弟都不清楚自家老黄历上边,到底写了什么。
那座数万头大小狐魅群居的狐国,那头七尾狐隐世不出久矣,七百年前曾经分裂为三股势力,一方希望融入清风城和宝瓶洲,一方希望争取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天地,还有更为极端的一方,竟然想要彻底与清风城许氏撕毁盟约。最后在清风城当代家主许浑的手上,变成了双方对峙的格局,其中第三股势力被围剿、打杀和关押,肃清一空,这也是清风城能够源源不断推出狐皮符箓的一个重要渠道。
再者在那位妇人住持事务之后,开源有术,生财有道,狐国狐魅的总体数量,得到了稳步提升,她代替清风城与狐国签订了几桩秘密契约,其中一件,早已是半公开的秘密,那就是许氏一直向狐国倾斜修行物资,但是每头狐魅只要破境失败,必须维持狐皮完整,以此报答清风城。再就是清风城在狐国境内,建造了方便游客赏玩的许多府邸,下山游历的谱牒仙师,行走江湖的纯粹武夫,风度翩翩的读书人,都是不需要自己掏腰包花钱的贵客,为的就是让狐魅动心动情。
狐国之内,被许氏精心打造得处处是风景胜地,书法大家的大山崖刻,文人墨客的诗篇题壁,得道高人的仙人旧居,数不胜数。
魏本源笑道:“许氏的挣钱本事很大,就是名声不太好。”
李宝瓶在清风城那边,买了些关于书生狐仙的才子佳人小说,版刻精美,几乎不输世俗王朝的殿阁本了,只是她未必会翻看,打算以后送给裴钱,对于江湖演义和山水神怪,其实李宝瓶如今没多少憧憬,比不上裴钱和李槐。
这些年,除了在书院求学,李宝瓶没闲着,与林守一和谢谢问了些修行事,跟于禄讨教了一些拳理。
这三人,自然对李宝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偶尔在路上见着了李槐,反而就是名副其实的闲聊。
狐国位于一处破碎的洞天福地,零零碎碎的历史记载,语焉不详,多是穿凿附会之说,当不得真。
魏本源在一处入口落下符舟,是一座木质坊楼,悬挂匾额“连理枝”,两侧对联失了大半,下联保存完好,是那“世间多出一双痴情种”,上联只剩下末尾“温柔乡”三字,亦有典故,说是曾被云游至此的仙人一剑劈去,有说是那风雷园李抟景,也有说是那风雪庙魏晋,至于年月对不对得上,本就是图个乐子,谁会较真。
牌坊楼这边人头攒动,往来熙攘,多是男子,读书人尤其不少,因为狐国有一庙一山,相传两地文运浓郁,来此祭拜烧香,极其灵验,容易科场得意,至于一些故意赶考绕路的穷书生,希冀着在狐国赚些盘缠,也是有的,狐国那些佳人,是出了名的偏爱喜好读书人,还有许多心甘情愿在此老死温柔乡的落魄书生,多长寿,狐仙痴情并非妄言,每当心爱男子去世,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想去狐国游历,规矩极有意思,需要拿诗词文章来换取过路费,诗词曲赋散文、甚至是应试文章,皆可,只要才气高,便是一副对联都无妨,可要是写得让几位掌眼狐仙觉得不堪入目,那就只能打道回府了,至于是不是请人捉刀代笔,则无所谓。
给不出好文章,那就只能开销神仙钱了。
李宝瓶瞥了眼牌坊楼不远处的那座锦绣阁楼,皱了皱眉头,清风城许氏和狐国,是以此积攒文运?积少成多,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清风城许氏低三下四,以嫡女嫁庶子,也要与那大骊上柱国袁氏联姻,是不是许氏对未来的大骊庙堂,有所图谋,想要让某位有实力承载文运的许氏子弟,占据一席之地,一步一步位极人臣,最终把持大骊部分朝政,成为下一个上柱国姓氏?
李宝瓶开始回想清风城许氏母子的那趟小镇游历,不行,得问一问爷爷,除了那件瘊子甲,许氏母子当年是否施展了障眼法,隐藏了某些真正的谋划。
有件事情,小师叔一直不介意,但是李宝瓶心里边始终有个小疙瘩。
那就是正阳山搬山猿与那小女孩,当年在小镇就借住在福禄街李氏家族。
如果事情只是这么个事情,倒还好说,怕就怕这些山上人的阴谋诡计,弯来绕去千万里。
朱河朱鹿父女,二哥李宝箴,已经两件事了,事不能过三。
魏本源掏了两笔雪花钱,带着李宝瓶一起走入狐国。
阁楼那边,有位懒洋洋趴在书案上的妇人猛然抬起头,心情雀跃,立即飞剑传信去往清风城许氏剑房。
很快就有飞剑掠回,给了一份粗略档案,密信末尾的措辞,不算委婉,要她休要有非分之想,山崖书院子弟,又是李家元婴的嫡孙女,别去招惹,如今清风城已是宗门候补,不可节外生枝。这让妇人心生不喜,手指上带了一副极长义甲的女子,将那封密信一点一点撕碎,虽然心中不甘,她仍是不敢违逆清风城的决定,只得慵懒趴回桌子。
那桃芽在狐国一处瀑布旁边结茅修行,魏本源所谓的机缘,是桃芽无心路过瀑布,竟然有一条七彩宝光的绸缎飘荡在水面,很快就有一头金丹狐仙急急飞掠而至,要与桃芽抢夺机缘,不料被那条绸缎打得皮开肉绽,差点就要被困缚脚腕拽入深潭,等到那失魂落魄的狐仙仓皇逃离,绸缎又浮在水面,晃晃悠悠靠岸,被桃芽捡取起来,仿佛自行认主,成了这位桃叶巷魏氏婢女的一条彩色腰带,不但如此,在它的牵引之下,桃芽还在一处深山捡了一根不起眼的干枯桃枝,炼化之后,又是件深藏不露的法宝。
一夜之间,桃芽就成为了狐国数百年以来的最大幸运儿。
狐国境内,不许御风远游,也不许乘坐渡船,只能徒步,所幸狐国入口有三处,魏本源拣选了一处距离桃芽丫头最近的大门,所以雇了一辆马车,然后给瓶妮子租借了一匹骏马,一个自己当马夫驾车,一个挎刀骑马,一路上顺便赏景,走走停停,也不显得行程枯燥。
到了半山腰瀑布那边,已经出落得十分水灵的桃芽,当她见着了如今的李宝瓶,难免有些自惭形秽。
结果三人饮茶之后,李宝瓶就叙旧完毕,起身告辞离去,说要北归,去一趟大骊京城找个朋友,至于先前留在山坳溪畔的那匹马,放养便是,陪她一路走过千山万水,也该歇歇了。
魏本源哭笑不得,桃芽也措手不及。
魏本源问道:“换乘山脚那匹马?”
李宝瓶一拍脑袋,笑道:“忘了与魏爷爷说,我如今也是练气士了,境界不高,但是可以御风。”
李宝瓶又补了一句道:“御剑也可,一般情况不太喜欢,天上风大,一说话就腮帮疼。”
老人与桃芽面面相觑。
李宝瓶想了想,不愿藏掖,“我有些纸张,上边的文字与我亲近,可以勉强变作一艘符舟。只是茅先生希望我不要轻易拿出来。”
魏本源无奈问道:“还有吗?”
李宝瓶摇头道:“没了,只是跟朋友学了些拳脚把式,又不是御风境的纯粹武夫,无法单凭体魄,提气远游。”
魏本源起身道:“那就让桃芽送你离开狐国,不然魏爷爷实在不放心。”
桃芽的境界,兴许暂时还不如老人,但是桃芽两件本命物,太过玄妙,攻守兼备,已经完全可以视为一位金丹修士的修为了。
李宝瓶笑道:“算了,不耽误桃芽姐姐修行。”
她朝桃芽姐姐眨了眨眼睛。
桃芽心领神会,俏脸微红,更是疑惑,小宝瓶是怎么看出自己有了心仪男子?
若是没那心仪男子,一个结茅修行的独居女子,淡抹胭脂做什么?
至于老人,要是桃芽的修行事,自会无比上心,至于这类细节,哪里会在意。
李宝瓶道别离去。
从南到北,跋山涉水,穿过狐国,半路上下了一场鹅毛大雪,穿着红棉袄的年轻女子站在一条山崖栈道旁,伸手呵气。
女子腰间狭刀与养剑葫,与大雪相宜。
所以在那一刻,仿佛整座天地间就只有两种颜色,皎皎雪色,女子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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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藕福地南苑国京城。
一位少女站起身,去往院子,拉开拳架,然后对那个托腮帮蹲栏杆上的小姑娘说道:“小米粒,我要出拳了,你去状元巷那边逛荡,顺便买些瓜子。”
黑衣小姑娘有些不情愿,“我就瞅瞅,不吭声嘞,兜里瓜子还有些的。”
其实还是职责所在,落魄山右护法,还兼任分舵副舵主,这种时候怎么可以不帮着裴钱护阵?
少女瞪眼道:“我这一拳递出,没轻没重的,还了得?!武运可不长眼睛,哗啦啦就凑过来,跟天上下刀子似的,今晚吃多大一盆酸菜鱼?”
周米粒赶紧起身跳下栏杆,拿了小扁担和行山杖,跑出去老远,突然停步转头问道:“买几斤瓜子?!听暖树姐姐说,买多就便宜,买少不打折。”
裴钱无奈道:“随你了。”
周米粒皱着眉头,高高举起小扁担,“那就小扁担一头挑一麻袋?”
小姑娘觉得自己已经机灵得无法无天了。
裴钱点点头,事实上她已经无法言语。
周米粒看了眼裴钱,晓得轻重,立即脚尖一点,直接跃出院墙。
在小米粒离开之后。
裴钱一步踏出,重重一跺地,几乎整座南苑国京城都随之一震,能有此异象,自然不是一位五境武夫,能够一脚踩出的动静,更多是拳意,牵动山根水运,连那南苑国的龙脉都没放过。
裴钱双臂一个绞拧姿势,拳招极怪,略作停顿,一拳轻轻递出神人擂鼓式。
片刻之后,裴钱整个人既像是人随拳走,被拳意牵扯,又像是拳出由心,就是要去最高处递最后一拳才罢休,少女竟是身形瞬间拔高,一步凌空踩踏,随后步步往天幕飞奔而去,身形快若奔雷,最后来莲藕福地天幕处,好像是那大日悬空之所,裴钱终于递出最后一拳。
一拳过后。
少女脚下一处大日照耀下的广袤金色云海,轰然四散。
莲藕福地几乎所有踏上修行之路、并且率先跻身中五境的那一小撮练气士,都下意识抬头望向天幕某处。
再有那些这座新福地应运而生的英灵、鬼魅精怪,也都不约而同,茫然望天。
与此同时,大骊武庙,宝瓶一洲武庙,浩然天下其余八洲的一些大武庙,皆有感应。
八道武运疯狂涌向宝瓶洲,最终与宝瓶洲那股武运聚拢合一,撞入落魄山那把被山君魏檗握着的桐叶伞。
大骊各大武庙,尤其是距离落魄山最近的神仙坟那座武庙,金身神灵主动现身,朝落魄山那边弯腰抱拳。
魏檗一身雪白长袍猎猎作响,竭力稳住身形,双脚扎根大地,竟是直接运转了山河神通,将自己与整个披云山牵连在一起,先前还想着帮着遮掩气象,这会儿还遮掩个屁,光是站稳身形握住桐叶伞,就已经让魏檗十分吃力,这位一洲大山君先前还不明白为何朱敛要自己手持桐叶洲,这会儿魏檗又气又笑道:“朱敛!我干你大爷!”
不管连开数场夜游宴的魏山君,名声如何,只说神仙风度,那真是绝佳,不知多少女子神祇、仙子,见之便倾心。
至于那个落魄山的老管事,还是算了吧,容貌见过就忘,至多记得个身份。
朱敛站在竹楼那边的崖畔,笑眯眯双手负后,天地间武运汹涌,浩浩荡荡直扑落魄山,朱敛哪怕有拳意护身,一袭长衫依旧被细密如无数飞剑的浩然武运,给搅得破碎不堪,久而久之,朱敛脸上那张遮覆多年的面皮也随之点点剥落,最终露出真容。
朱敛伸出双指,捻住鬓角一缕发丝,眯眼而笑。
年轻朱敛,这般容颜,可醉美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