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失笑。
宁吉立即改口道:“不对,先生既是人在深山有远亲,更是‘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
赵树下忍不住调侃道:“宁吉啊,很会现学现用,小师兄肯定觉得你是一块可造之材,估计他以后免不了要教你几手落魄山绝学。”
宁吉伸出手掌,手心都是汗水。
赵树下笑道:“都见过了陆掌教,你不用这么紧张的。”
宁吉稍稍琢磨,觉得赵树下的这个说法,确实有道理。
宁吉好奇问道:“崔师兄明明是先生的第一个学生,为什么喊他小师兄,喊裴师姐为大师姐?”
赵树下摇头说道:“不太清楚,小师兄好像刚认识师父那会儿,他就不乐意当什么大师兄,坚持让裴师姐喊他小师兄,他就喊裴师姐大师姐,各算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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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满山关不住,日落月起,鸟飞檐上,云从窗出,风过为君起松声。
落魄山中,老厨子的院落,谢狗坐在台阶上,看着小陌跟着朱老先生一起编织竹簸箕,觉得神情专注做事情的小陌,好看得一塌糊涂了,她咽了咽口水,强忍着饿虎扑羊的冲动,伸手揉着头顶貂帽,神采奕奕,没来由蹦出一句,“小陌,上次我擅自离开落魄山,你没有不放心我,由着我一个人去办事,我很开心!”
小陌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诚说道:“当时是公子让我不跟着你的。”
朱敛低着头,翻了个白眼。
不开窍的榆木疙瘩,难教,你小陌在男女一途,但凡有自身剑术万分之一的造诣,都不至于傻了吧唧说出口这个真相。
谢狗好像依旧兴高采烈,双臂环胸,高高扬起脑袋,大声道:“我不管这个,只要你没有跟着,我就开心!”
小陌说道:“公子是这么劝的,我自己也觉得有些道理。”
都是实话。
谢狗抽了抽鼻子,嗓音低柔道:“小陌小陌,你这么说,我就更开心了!”
朱敛摇摇头,继续娴熟编织竹簸箕。
别看这双男女,一个比一个年纪大,一万多岁的道龄了,其实在男女情爱之百花丛中,可不就是俩雏鸟嘛。
一个必须用提高嗓门说话,来掩饰自己的失落,嘴上说不管这个,心里能不管?另外一个也完全听不出来,就是傻子么。
倒也般配,其实很登对。
谢狗眼尖,疑惑道:“朱老先生,你有啥不同的意见?咱俩谁跟谁,说来听听。”
朱敛笑呵呵道:“没意见,就是觉得你们在我院子里这么卿卿我我,怪恶心的。”
小陌赧颜。
谢狗哈哈大笑,晃着肩头,对老厨子的这个评价,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嘿,腻歪死你。”
朱敛也不跟貂帽少女计较,只是提醒小陌,“小陌啊,你只是瞧着相貌年轻而已,一大把年纪了,悠着点,别老房子着火啊。”
小陌愈发尴尬,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谢狗以拳击掌,朱老先生说话,就是有学问,乍一听挺不顺耳的,实则句句中听,简直就是字字落在心坎上呐!
咱家这落魄山,好地方,老娘越待越舒心,每天惬意得很嘞,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赶人都不走了!
谢狗问道:“朱老先生,你觉得我跟那个陈浊流问剑一场,有无胜算?”
朱敛笑着反问道:“拼不拼命?”
谢狗咧嘴笑道:“来者是客,拼命做啥,切磋而已。”
朱敛说道:“毫无胜算。”
谢狗问道:“拼命呢?”
朱敛说道:“毫无胜算。”
谢狗眼神幽怨道:“废啥话。”
朱敛笑道:“你先废话的。”
谢狗竟然也不生气,自顾自点头道:“看来是得好好练剑了。”
先是那个道号纯阳的吕喦,再有那个书生李-希圣,如今又来了个立下类似佛门宏愿以证道的陈浊流。
好嘛,儒释道三教高人都齐全了。
小陌问道:“朱先生,公子会担任大骊新任国师吗?”
郓州严州府地界的动静,瞒不过落魄山山中的小陌。
朱敛停下手上动作,想了想,“会的吧。”
小陌疑惑道:“为什么。”
朱敛微笑道:“公子一向喜欢为难自己。”
谢狗腹诽不已,这算什么答案。
高君独自散步至此,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入院子,熟门熟路了,就自己挑了张竹椅坐在朱敛不远处。
朱敛跟她笑着点头致意,继续先前的话题,“要想当好一个好人,可不就是需要一直为难自己吗。”
小陌点头道:“闻人善举起疑心,听人为恶则信之,此满腔杀机也,这等杀心一起,善念就退。所以众善奉行诸恶莫作,才会这么好且困难。”
朱敛点头道:“知易行难,难就难在想要真正做成某个道理,需要在旁竖起太多另外的道理,拆掉原本的许多道理,一来二去,难上加难。”
谢狗赶忙称赞道:“小陌小陌,你不愧是亲耳聆听过佛祖说法的人唉!”
小陌无奈道:“曾经只是过耳而已,始终未能落在心上,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比较遗憾。”
高君听得眼皮子直打颤。
要说那貂帽少女,是极有可能胡说八道的。
可是那个给任何人印象都极好的“小陌先生”,却从不是那种好说大言的正经读书人。
然后朱敛问了个奇怪问题,“小陌,谢姑娘,高掌门,你们喜欢研究算术吗?”
小陌说道:“谈不上喜欢,跟在公子身边,耳濡目染,有过粗略了解,还是个门外汉。”
谢狗难得默不作声,只因为三教诸子百家,就数术算一道,她最不感兴趣。
其实山上练气士,或多或少,几乎都绕不开术算学问,
不过谢狗可能是为数不多的例外,剑术嘛,闭着眼睛练剑就行了,又用不着翻书。
高君说道:“门派内有类似的课业,但我平时只是偶尔研习术算和卦象。”
朱敛淡然道:“可能所有自由的让渡,都在追求一个最大公约数。”
小陌若有所思。
谢狗瞥了眼小陌,她就假装若有所思。
高君忍不住问出口一个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这个问题,自打她离开莲藕福地第一天,登上落魄山,得知老厨子名为“朱敛”那一刻起,她就想要得到一个确凿无疑的答案了。
“朱敛,你真是朱敛?”
谢狗忍不住笑出声,这种傻了吧唧的问题也问得出口?
朱敛反问道:“高掌门为何有此问?”
高君竟是俏脸微红,欲言又止。
原来松籁国湖山派的密库当中,藏有某人画像,而且还不止一幅,俱是出自湖山派的前辈女子之手,而她们都曾是湖山派公认的大美人。
贵公子朱敛,最是谪仙人,才情当世第一,风采无双,无人匹敌。
再加上这个“武疯子”,是魔教丁婴之前的天下第一人,距今的历史不算太过悠久,所以湖山派那边,经常聊起朱敛。
朱敛笑道:“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应该就是高掌门所说的那个朱敛了。”
高君看了眼“老厨子”。
朱敛笑呵呵道:“朱颜辞镜花辞树,自古而然,年老色衰,不独是女子嘛,让高掌门失望了。”
高君幽幽叹息一声,只恨自己晚生江湖一百年,不得见那位据说世间画像千百都难以描绘真容一半风采的“朱郎容颜”。
江湖传闻昔年南苑国京城巅峰一役,天下第一的朱敛,与其余天下九人相约漫天飞雪中。
九人不敢单独入城,联袂而至。只见墙头上,有人盘腿而坐,单手托腮,头戴银色莲花冠。
天地雪白如一片琉璃世界,等那人缓缓起身,九人当中的两位女子宗师,尚未出手,便已暗自神伤。
高君在湖山派,就是听着很多类似“故事”长大的,像她一般的江湖女子,多是如此,概莫能外。
换成丁婴成为天下第一的江湖百年之内,又觉得那朱敛如何如何,必然是言过其实的,也有认为名不虚传的,众说纷纭,经常为了一个离开江湖百多年的人物而吵架,女子跟男人吵,女子也会跟女子吵。
只管低头编织箩筐的朱敛突然抬头,气笑道:“小陌,管一管你家谢姑娘!”
小陌一头雾水,只见身为“罪魁祸首”的谢狗在那儿装傻扮痴,又见那高君,她呆呆望向朱敛,满脸震惊模样,甚至还有几分……惊吓。
谢狗见瞒不过小陌,就伸手挡在嘴边,邀功道:“小陌,我上次见着朱老先生的真实容貌,可不会像高掌门这般失态哩。”
小陌气笑道:“还不快点撤掉剑意!”
谢狗撇撇嘴,收起那份如雨水般冲洗掉朱敛“面覆脸皮”的剑意。
朱敛笑道:“高掌门,今年南苑国京城第一场大雪时节,我会与自家公子问拳一场,高掌门若是得闲,到时候可以在旁观战。”
高君愣愣无言。
谢狗咳嗽几声,提醒道:“高掌门高掌门,醒醒。”
高君默然起身,她也不与朱敛告辞一句,只是径直离开院子。
谢狗还在那边自顾自感叹,“落魄山要是愿意举办镜花水月,得挣多少神仙钱呐。”
谢狗轻声问道:“小陌,有与落魄山结仇的十四境女修吗?”
到时候就可以让朱老先生出马了嘛,捯饬几分,一揭脸皮,只需往那儿一站,保证比啥都管用。
小陌瞪眼道:“朱先生大度,不跟你计较这种玩笑,你也识趣些,别得寸进尺。”
谢狗哦了一声,嬉皮笑脸问道:“陈山主可曾见过朱老先生的容貌?”
朱敛笑着摇摇头。
小陌却是知道一桩魏山君那边听来的密事,只是他在谢狗这边没有道破真相,免得她在山上大嘴巴乱传。
谢狗问道:“咋个想到要跟陈山主问拳了?”
朱敛说道:“对公子而言,可能只是舒展筋骨。对我来说,就得全力以赴了。身份之外,拳分两家,他山之玉可以攻石嘛。”
门口那边,有两人蹑手蹑脚离开,郭竹酒以拳击掌,“老厨子容貌不差,比起师父,差距只在毫厘之间!”
屁颠屁颠跟在郭盟主身边的白发童子张大嘴巴,隐官老祖再好,可要说能够跟院内那家伙比拼相貌,就有点昧良心了,白发童子再铁骨铮铮,还是真心说不出口。
沾光,沾光了哈,今夜无意间瞧见了老厨子的面容,白发童子晃着袖子,啧啧称奇,要是天下论道与问拳,比脸多好。
别说那啥自称第二没人胆敢自称第一,恐怕朱敛自称第一,都没人敢自称第二嘞。
高君心情复杂至极,走到了自己宅子门口,她还是没有推门而入,就一路散步到霁色峰之巅的白玉广场。
倒不是说她一个修道之人,会对“朱敛”一见钟情,只是一个男人,也确实长得太过好看了吧,根本不讲道理的事情。
她收起诸多思绪,逐渐清澈道心,高君笑了起来,虽说江湖相隔百年,不料还能在异乡相见同乡人。
高君不由自主,重重一拍白玉栏杆,喃喃自语。
得见此容颜,一花天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