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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童子就要重新掏出纸笔册子,虞阚连忙解释道:“这位仙长,他们不与小神一起登山,只在山脚候着,不敢劳烦仙长耗费笔墨。”
虾兵蟹将龟丞相,女鬼水仙俏宫娥,几乎是宝瓶洲水府官吏标配。
青简府主虞阚左手边那位统兵大将,黄甲,领八百阳澄蟹黄袍兵。右手边那位洪胄,统率两千冒称盱眙兵的“精锐”士卒。
所谓精锐,就是劝酒贼精,喝酒也锐气,势不可挡,总之酒桌上都是一把好手。
黄甲与洪胄,一个仰慕陈剑仙观礼正阳山的豪杰壮举,倍感解气,一个敬佩陈山主的墙里开花墙外香,当上了剑气长城的隐官。
他们都是做梦都想见一见那陈平安的,所以一听说虞府主要做客落魄山,两位沙场、酒桌都不怂的御江武将,一起找到虞阚,二话不说,拜金山倒玉柱,跪在地上,求着府主开恩,带他们一起走趟落魄山,虞阚哪敢随口答应此事,两位爱将便开始历数自己为御江立过哪些功、流过多少血,说到情深处,洪胄更是满脸悲壮神色,脱了一身铠甲,撕了衣物,露出一身颤颤肥肉,好不容易找到那几道伤疤……
当时伏地不起的黄甲抬头瞥了眼同僚,赶忙低头,忍着不笑出声。
约莫洪胄也觉得不太像话,悻悻然,扯了扯身上几片破布,略微遮掩一番。
虞阚到底是讲义气的,一咬牙,就用了个取巧法子,用上了那座镇府之宝的点将台,带着他们“偷渡”来此。
反正只是将这两位心腹爱将放在山脚,看看山门牌坊,看看那落魄山的巍峨通天,如此这般,过过眼瘾即可。
何况他们自己也心里有数,陪着虞府君一同上山喝酒?那是万万不敢奢望的。
青衣小童一路飞奔下山,欢天喜地,今儿算是脸上有光了,再去御江水府讨几碗酒喝,再不心虚。
纵身一跃,跳过山门牌坊,一下子就撞见了那位御江水神兄弟、还有经常跟自己一起坐桌子底下喝酒的那俩傻帽,陈灵均噼里啪啦就是一大通,跟点着了爆竹似的,“老虞,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还有小半个时辰呢。”
“黄大,还是老样子,可以可以,威武雄壮啊,拳头站人,胳膊跑马,这身腱子肉,羡慕哇,洪二,满脸红光的,那几位小嫂子舍得放过你,终于把肾给养好啦?你们不仗义,不把烧黄纸斩鸡头拜把子的兄弟当亲兄弟哇,水府离我家落魄山,统共才几步路?我这些年,修道勤勉,确实是忙了些,可我没工夫去看你们,是你们哥俩不来看我的理由?嗯?啊?!”
毕竟是在落魄山的山脚,虞阚还得收着一点,轻声道:“灵均,黄甲和洪胄今儿不上山,就在这山门口这边等着,决不让你为难就是了。”
那两位水府将军确是豪爽人,也不矫情,各自伸出一只钵大手掌,与那青衣小童好像打暗号,手腕拧转,拍来打去一番,再二话不说,一人抓起青衣小童的一侧肩膀,就往桌子那边拽,既然离着府主上山喝酒,还有一会儿功夫,那就多叙叙旧。
陈灵均高高抬臂一招手,立马就有仙尉道长神色殷勤,端来茶水。这就叫默契,排场!
道士仙尉忍住笑。就这点事情,景清你昨儿还需要拉着自己练习好几遍?贫道察言观色的功夫,其实很有一手。
黑衣小姑娘一路埋头撒腿飞奔,双腿车轱辘似的,火速下山,前来与景清禀报一份紧要情报。
陈灵均眨了眨眼睛,小米粒使劲点头,千真万确,好人山主亲口说的,如果自己谎报军情,今晚酸菜鱼!
陈灵均这才与虞阚他们几个笑道:“哥几个,一起上山喝酒!”
虞阚满脸不敢相信,洪胄和黄甲俩糙汉,面面相觑。
他们三个跟着陈灵均来到一座宅子,便瞧见一袭青衫长褂,中年男子神色温和,双手笼袖,站在一栋宅子的门口。
虞阚几个都不知道怎么进的宅子。
陈灵均欲言又止,山主老爷只是揉了揉他的脑袋。
都落座后,陈平安亲自煮茶待客,笑道:“酒菜还得再等会儿,我们先喝茶。”
虞阚脸部僵硬,木然点头说好的好的,两位水府大将更是身体紧绷,声若蚊蝇。
陈平安笑道:“很早之前就听陈灵均说过,虞府君的梦想是左手一只养剑葫,右手一只养剑葫。”
落魄山,其实有两个山外的大名人,除了正阳山那位奇才兄夏侯瓒,再就是黄庭国御江水神虞阚。
上次北岳地界山水神灵考评,作为主考官的山君魏檗,将御江青简水府的丙上改成了乙下,虽说只是升了一个台阶,就让整座如丧考妣的水府欢天喜地。
麾下爱将们溜须拍马不停,都说这就叫朝中有人好做官,咱们虞府主,上边有人!
还不止一位!
虞阚却是有苦自知,魏山君,如今该喊魏神君了,曾经亲自敲打过自己了,没什么疾言厉色,确实是根本没必要的,只不过虞阚混了多少年的山水官场了,岂会听不出某些言外之意。所以此次上山,虞府主可谓是如履薄冰,他甚至做好了被陈剑仙当面申饬的最坏打算。
陈平安给他们递过去一杯茶,小米粒便立即跟上瓜子。
陈平安笑问道:“虞府主你们对大骊朝廷山水神灵察计一事,有没有想法?今天就是拉家常,我家乡这边有句俗语,有个好邻居,等于白捡一块金。虞府主和洪将军、黄将军,都不用紧张。”
虞阚双手接过茶杯,小心翼翼看了眼陈山主,眼角余光发现青衣小童朝自己使劲点头,约莫是鼓励自己大胆开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虞阚颤声道:“十年一评,实在是压力太大了。如果改成甲子一评,就可以稍微喘口气。而且短短十年岁月,对于山水神灵而言,实在是太过短暂了,哪怕取个折中的法子,三十年一评也好……”
陈平安点头道:“有道理的。”
两位水府将军神色剧变,几乎同时伸出脚,在桌子底下踹了踹自家府主。
那可是宗主国大骊王朝,那位崔国师亲自订下的规矩!
即便崔国师算是陈剑仙的师兄……那府主你就更不该如此说了。
陈平安微笑道:“那就改为三十年一评好了。一国山水神灵,可能都得谢谢虞府主。”
虞阚几个,已经彻底傻眼了。
我们当然知道陈剑仙你老人家,剑术通神,底蕴深厚,背景通天……可是这种涉及大骊王朝根本国策的天大的事情,别说是北岳魏神君说了不算,恐怕就连大骊宋氏的那位皇帝陛下,都要反复权衡再权衡,再经过多次御书房议事,才能下定论啊。
陈平安笑道:“不聊这些,”
喝过茶,吃过一顿饭,其实都没怎么喝酒就是了,虞阚他们别说劝酒,说句实话,主动敬酒个两次,都是不合适的。
不过到底是几杯酒下肚,他们终于不那么拘束得好像如坐针毡了,而且陈剑仙确实是没架子,而且不是那种故作平易近人的姿态,虞阚他们只是怕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陈剑仙,他们又不是傻子,难道真如陈灵均所说,他们落魄山,只要坐在桌上,就没有境界?
陈平安站起身,笑着将他们送到门口,说有机会就去青简水府喝顿大酒,下次一定喝到尽兴。
暖树和小米粒收拾碗筷,青衣小童一路送到山门,再御风返回,山主老爷还在厨房那边帮忙收拾碗筷呢。
陈平安笑道:“交了几个不错的朋友。”
忙碌的暖树笑着抿起嘴。
小米粒说好人山主你忙去,有我给暖树姐姐搭把手,呵,纤尘不染!
跟着山主老爷走出宅子,青衣小童歉意道:“老爷,觉得烦,对吧?”
陈平安轻声笑道:“如果这点事都觉得烦,还怎么当山主,当甩手掌柜好了么。再说了,我就算再忙,不得给你撑撑场子?”
陈灵均嘿嘿笑着。
陈平安站在门口,微笑道:“事事逼近,千头万绪,如兵临城下,老子必须以一敌万。”
“啊?”
“不可全在此功夫,却不可无此功夫。居山炼气问道,处世事上磨心,都是缺一不可的修行。”
“哦。”
一板栗敲得青衣小童直接双手抱头。
陈平安气笑道:“把小米粒喊过来,你去厨房帮忙。”
陈灵均摔着两只袖子,大摇大摆返回灶房那边。
小米粒跑出来,一脸迷糊。
陈平安笑道:“走,咱们一起待客,再不见面碰个头,就真说不过去了。”
小米粒想了想,就要摘下那只心爱的棉布挎包,免得让人觉得幼稚,连累好人山主一起丢人现眼。
不曾想陈平安蹲下身,拍了拍脖子。
小米粒挠挠脸,抱住好人山主的脖子。陈平安站起身,走向那几处相邻的雅静宅子。
骑在陈平安脖子上,小米粒小声说道:“到了门口,就把我放下来,好人山主再敲门。”
陈平安微笑道:“于道友都不觉得有此必要。”
“哇,这话说得霸气啊。”
“那必须的,老江湖了。”
家在落魄山的哑巴湖大水怪,双手叠放在陈好人的脑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