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曾经爱过一个人,记得许多关于他的点点滴滴,甚至因此,将裴元灏误认为是“他”。
但他,却没有。
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已经被风吹日晒侵蚀得有些破旧的佛塔,却并没有真的上去,而是也转身慢慢的下了山。
刚回到南厢,就看到一个僧侣拿着食篮从里面走出来,一见到我,立刻单手行礼。我问道:“这是谁要的吃的?”
“回女施主,是你们带来的那个异邦人,无畏师叔让我们看好他,每天的饭菜小僧都会按时送过来。”
“哦。”
我都快忘了佔真这件事了,天目寺只是个普通的寺院,并不会有监禁犯人的地方,所以也只能让佔真跟我们一起住进南厢房,只是多叫了几个僧侣负责他每天的饭食罢了。
我点点头,道了声辛苦,他又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在天目寺,人就有些无所事事,除了离儿一天到晚在寺院里飞檐走壁,上蹿下跳,闹得几个小沙弥都无心功课,我们几个大人其实都有些无聊,等到晚上又齐聚斋堂用斋的时候,我问裴元丰:“我们什么时候回成都啊?”
他说道:“一些伤兵都得到了治疗,没有什么问题,我们明天就启程。”
“那太好了。”
他笑了笑,似乎也很高兴的样子,又转头看了薛慕华一眼:“你说呢。”
薛慕华淡淡的笑道:“你拿主意就好。”
说完,低头喝了一口粥。
我觉得她这两天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的,脸色也一直不大好看,裴元丰的时间也几乎都用在了陪她上。回头想想,等回了成都,很快就应该是他们两的喜事了,自然裴元丰也是希望越快赶回去越好的。
就听见“啪”的一声,韦正邦将筷子放到桌上,木着脸起身走了出去。
裴元丰回过头来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没说什么,但眸子分明一沉。
我也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韦正邦对薛慕华的心思,很多年前,当薛慕华还没嫁给黄天霸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出来的,虽然我不喜欢这个人,但男爱的事情,外人本就没有资格去指手画脚,想想这些年来,薛慕华嫁人、被休、失忆,又再和裴元丰两情相悦,这么多事都经历过去了,他却还保持着当初的那份心意,也不能不让人动容。
只是,一段感情,容不下太多的人。
当然,这件事也还不到我去烦恼的时候,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是回成都。
和他们不同,我要面对的,就不是什么喜事了。
想到这里,不由的心情也有些沉重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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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匆匆的过去,第二天一大早起身,大家也都起了,到斋堂用早膳的时候,还没吃完,就听见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又是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到门口,将阳光都挡住了。
果然,立刻就听到了他铜锣般的嗓子:“大小姐,你们都起了!”
我抬起头,看见他打着赤膊,将衣裳系在腰间大大咧咧的就走进来了,胸口黑茸茸的一片毛,满头满脸的汗水。在座的几个除了我,唐婷尚未出阁,薛慕华也不记得自己曾为人妇,所以看到这一幕都低下了头,我也算是老脸皮子厚了,轻咳了一声,还是笑道:“起了。无畏叔你这是做什么去了?”
“练了一套韦陀掌,刚刚又到山下看了一番。”他说道:“那些人怎么都在收拾东西?”
“嗯,我们今天要走了。”
“什么?!”
他一听,声音立刻大了起来,周围好几个小沙弥都捂住了耳朵,他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我面前:“大小姐你要走了?!”
“打扰了这么多天——”话没说完,一看他的脸色,我立刻笑道:“我回成都还有事呢。”
“可是——”他急了,急忙过来抓着我的手:“大小姐也不该这么快就走啊。你才来一天呢,洒家还有好多话想跟大小姐说,还有,还有——”
他急的抓耳挠腮的想着还能有什么事可以把我留下,却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顿时面红耳赤,光头顶上冒了一层汗,那模样让我觉得又是心酸,又是好笑,只能温柔的劝慰他:“无畏叔,你别这样。”
“大小姐,”他说着,眼圈都红了:“你这一走,怕是又要多少年不回来的吧?”
“……”
这一回,我也哽咽了。
如他所说,的确,这一走,不只是多少年不回来。
更有可能——我根本不会再回来。
我和西川,在当年走的时候,就已经只剩下游丝一般的微弱联系,母亲的死,父亲过世,傅八岱入京,艾叔叔圆寂,二叔避世清修,回想起颜家主宅里那个永远探不清深浅的颜轻尘,和受尽了磨难,视我为大敌的颜老夫人,我也实在不知道,自己对西川,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想到这里,我惨然一笑。
而无畏和尚顿时就要呜呜的哭起来了。
我立刻又吓得所有的伤感都咽了下去,急忙拉着他坐下,连一直坐在我身边的裴元修都马上让开了位置,无畏和尚拉着我的手,声音都变调了:“大小姐,洒家是舍不得你啊!”
斋堂里那些和尚们平时大概没少受无畏的打骂欺负,现在看他一个大汉竟然哭成这样,一个个都甚为称奇,不停的回头看着我们这边,我没办法,只能拉着他的手出了斋堂,又见外面也是人来人往的,索性将他拉着往寺院的后方走。
正好,我也还想见二叔一面,跟他道别。
等到一路走到那个静谧的禅院外,无畏和尚也终于在我的劝慰下止住了悲伤,只是鼻头还红红的,眼角挂着泪,那模样倒不可怜,却真的有些滑稽,我只能忍着笑道:“无畏叔,我还想跟住持也道个别,你帮我传一下话吧。”
“嗯,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袖子擦了擦鼻子,走去过嘭嘭的拍门。
立刻,那两个年轻的僧侣走了出来,一见是我们,都双手合十的行礼:“师叔,施主。”
无畏和尚道:“大小姐要走了,要跟住持来道个别。”
那两个僧侣对视一眼,却没有动。
无畏和尚浓黑的眉毛一皱:“怎么了?”
那两个僧侣看了看我,又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急忙走到无畏和尚的身边,在他耳边轻轻的说了什么。
立刻,我看见无畏和尚浓黑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什么?!”
“是的。”
“何时?”
“就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