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影静立在屏风后。
他已是七旬年纪,大约是长年习武的缘故,身板看起来仍旧十分挺直高大。
雪白的长发用一条藏蓝缎带束起,他穿一袭深绯色缎制儒衫,通身气派儒雅翩翩,不像是玩弄权柄的丞相,倒像是高等书院里讲授四书五经的夫子。
屋子里灯火明亮,因此可清晰看见他眼睛里的湿润。
他正盯着墙上贴的一张画。
画卷已经泛黄。
画上是一位在莲花池上折腰而舞的姑娘,舞姿惊艳,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美得惊心动魄。
莲花池畔,面容俊美的高大男人,发间结着藏蓝缎带,正含笑抚琴。
细看之下,这男人的容貌,竟与赵无悔有五分相似。
分明,是他年轻时的模样。
带着皱纹的手指,轻轻抚上画卷。
他轻抚过那姑娘的眉眼,唇畔的笑容十分温柔,“阿瓷,有人不许我把你从深渊里带回来……你说,我要不要杀了他?”
他活了七十年。
从一无所有、不受宠爱的家族庶子,一路爬上赵国右相的宝座。
他经历了几代朝堂更迭,更经历了被大周吞并家国的耻辱。
于这无尽坎坷岁月里所积累的智慧,并非是君天澜或者君舒影这些小辈们能比拟的。
而此时此刻,这位完全称得上枭雄的男人,在这垂垂暮年的雪夜里,正独对一副画卷,眼底皆是温柔缠绻。
他是赵国丞相,他与人斗了大半辈子,凶狠了大半辈子,却唯独把此生的所有温柔,都给了那画上的女子。
“阿瓷……”
他语带眷念,有些疲惫地靠在画卷上。
霜白的眼睫,遮住了瞳眸里的思念。
恰在这时,几道身影从外面进来。
他们身着细铠,乃是清水城里军队的头目。
他们恭敬地朝赵无悔跪下:“丞相!”
赵无悔敛去脸上多余的表情。
睁开眼时,漆黑眼底一片冷意。
他声音清冷:“过几日,本相会请皇上驾临西山参与冬猎。届时,你们在西山安排好一切,可明白?”
几名将领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
他们不忠于大周皇族,也不忠于赵国从前的皇室,他们只忠于赵无悔一人。
于是他们纷纷拱手,郑重地应下。
他们退下后,赵无悔再度靠在了那副画卷上。
指尖拂拭过画上那正跳着采莲舞的姑娘,他的眼中满是眷念。
烛火跳跃,温雅的嗓音,轻轻念诵出几句诗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百里之外。
风雪犹盛。
一辆宽敞的华贵马车,正冒雪行驶在官道上。
车厢里烧了火盆,非常暖和。
陈嬷嬷妆容精致,端坐在软榻上,膝上铺着考究柔软的绒毯,一手支颐,正闭目假寐。
脑海中,隐隐浮现出当初年少时,她跳完采莲舞,那人予她的情诗。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她念诵着,嗓音已不再有五十年前的清脆稚嫩。
五十年了,
他们,皆已老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