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乾国那边尤重,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故事,居然总是能成为美谈,袁图阁在乾国读过书,感染此风气,也算正常。
此时,小船停下了;
陈仙霸带着俩小弟警戒着。
船上的袁图阁拿起一根鱼竿,竟然开始了闲适自若地钓鱼;
一副“我很牛逼”,你快来“三顾茅庐”的派头。
可偏偏论起作秀,王府这边的人实在是比他高得太多个层次,实在是没那个兴趣去配合他。
但许是因袁图阁的出现,让太子觉得场面上的氛围轻松了许多,太子起身,很郑重地走到郑凡面前,跪伏下来:
“传业,给干爹请安。”
干爹的说法,古来有之,但干爹其实和“义父”不同;
干爹是基于父母的关系,认下的孩子,而义父,则是被收下的关系。
李富胜原姓郭,原镇北侯府七大总兵,六个是义子的身份,这自然不是干儿子,而是“义儿”,你我本不同姓,我和你父母也没什么渊源,但我看重你的本事,你也打算在我这里效力,故而收你为“义子”,证明我们是一个体系下的架构,义子是隶属于义父的,更像是手下和主公的更进一步关系。
“传业知道,有些话,传业不该问,但请干爹见谅,传业毕竟还担着太子的职责。”
“问吧。”郑凡抬了抬手。
这时,
黄公公也走到太子身后,跪伏下来。
远处,小张公公见状也跪了下来。
赵成眼睛看了看四周,名义上,他是在王府代替小张公公服侍太子的,所以,他也跪了下来。
“传业知晓,干爹心中定然有谋划,但传业还是得问一声,梁地之败,孩儿听说晋西那里人心浮动,那里的百姓,肯定很希望干爹能早日驾临南门关,以安抚人心和局面。”
显然,这些话在太子心里腹稿打了很多次了,说出来才能这般顺溜。
“你是在催我?”
“孩儿不敢。”
“呵呵,也难为你了,忍了这么久。”
郑凡没继续逗弄太子,而是缓缓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其实,不用催了,咱今儿个,就出发,只不过我想在出征前,再带着你婶娘她们出来你再透透风,她们有身孕了,我又得出门,心里难免有些愧疚。”
太子马上道:“干爹心系社稷,孩儿……”
“行了,高帽子别给我戴了,来,站起来。”
太子站了起来,看着郑凡。。
“来,笑一个。”
太子露出了真诚的微笑。
一旁的黄公公也抬起头,一样的表情。
“没让你笑。”
黄公公闻言,马上低下头。
郑凡走到黄公公面前,伸手,拍了拍黄公公的肩膀,道:
“公公啊。”
“奴才在。”
“这次,还由你监军吧。”
“奴才愿意为王爷……咳咳……”
太子在场,黄公公强行打住了。
郑凡招了招手,太子和天天都跟着他一起走向四娘她们那边。
王爷弯下腰,看着自己的两个妻子,道:
“我尽量早点回来,争取赶得及。”
四娘这次得留下了,她大着肚子,不适合去前线了,就算是郑凡同意,其他魔王也不可能同意她去。
“早点回来。”四娘说道。
公主则正式多了,起身,微微一福,道:
“夫君,妾身在家等着您凯旋。”
柳如卿则是跪伏在一边,俯首道:
“夫君平安,妾身等您。”
两个孩子见状,也都跪下来给“婶娘”行礼;
等到柳如卿时,柳如卿主动起身避开。
做完这些,
郑凡打了声口哨。
远处的貔貅飞奔而来,身上的银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郑凡翻身上去后,伸手,将天天抱起,放在了自己身前。
太子举起手,道:“传业也想去。”
黄公公马上道:“太子殿下,您怎么可……”
谁晓得黄公公话还没说完,郑凡就伸手,将太子也抱上了貔貅,俩孩子坐自己身前,太子排第一个,中间夹着敦实的天天。
“这……”
郑凡向前一挥手,
道:
“出征了。”
“喏!”
陈仙霸带着刘大虎和郑蛮也都翻身上马。
樊力、阿铭、薛三、瞎子也都各自上了马背。
四娘带着女眷在后头站着,她们待会儿会坐着马车回府。
剑圣伸了个懒腰,跟了过来。
其余人,也都各自上马。
黄公公也上马了,他原以为这只是一场踏青,故而没吩咐自己的侍者和护卫跟来,哪怕是现在,他依旧认为这是一场誓师。
但谁成想,
打前头的王爷却催使胯下貔貅向西而行,压根没回旋东边过奉新城的意思。
兵马呢?
这……这……这不应该是调集精锐,架起高台,斩个东西祭旗再挥师而行么?
待得一行人顺着河边行进时,河上的小船向岸边靠了过来。
白衣飘飘的袁图阁跪在船上,其身旁的护卫也跪伏下来:
“臣,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臣,拜见平西王爷,王爷福康!”
大燕的纯臣,必然是先拜国本再拜王爷的。
郑凡对这位喜欢画“春宫图”的前同行没什么太大的兴趣,这种所谓的“名士风流”,他向来不喜。
但袁图阁却起身后,拿出一坛酒,喊道:
“王爷,袁某恰好于初夏时辞了官,现在是闲云野鹤一枚,听闻晋西战事,再得知朝廷有意召王爷您去坐镇南门关平定局面后,袁某变卖了所有家财,将银钱,存入了奉新城内王府的钱庄,余下一点,买了这坛酒。
这是票据,这是钱信。”
袁图阁将两张单子拿出,然后撕碎,丢入面前的河流之中。
这意味着他存进去的那笔钱,是不可能再取出来了。
因为奉新城的钱庄现在只用来流通于商队之间,介入的是大额贸易,暂时还没对百姓开放,故而只认票据不认人,因为很多掌柜的,他不一定是真正的东家。
“一点家财,愿为王爷充一点军资,这一坛酒,还请王爷笑纳。”
说着,
袁图阁将酒递给了身边的护卫。
护卫作势起身要用轻功飞到岸上,但当剑圣的目光扫过来时,护卫犹豫了一下,下船,抱着酒坛,趟水走到了岸边,将酒坛送上后,磕了个头,又退了回去。
“心意,收下了。”郑凡点了点头,认可了对方的心思。
甭管是否有所图,但此刻对方身上流露出的那种洒脱劲儿,做不得假。
袁图阁又道:
“王爷,以前是我疏忽了,我今日起,就打算画一卷图,必然符合王爷您的口味。”
郑凡伸手摸了摸天天和太子的脑袋,
道:
“孩子还在呢。”
“是,是在下唐突了。”
随即,
袁图阁又问道:“王爷此行向西,是为?”
“出征。”
“那,王爷的大军呢?”袁图阁有些讶然。
大军呢?
就这么去了?
“雪海、镇南,不容有失,本王这次出征,不调动晋东兵马。”
若是调动晋东军出征,而且不是打雪原也不是打楚国,那么,一个空虚的晋东,一旦出现问题,那就是局面彻底雪崩!
“王爷身边没有兵马,又如何去平定局面?”
袁图阁问道。
郑凡笑了,
伸手指了指袁图阁小船上其先前拿来摆姿势的鱼竿,
道:
“你钓鱼,用的是什么钩?”
袁图阁笑着回应道:
“莫非王爷想说,王爷您钓鱼,喜欢宁向直中取,不在弯中求?”
袁图阁觉得自己提前说出了王爷想说的答案,有些沾沾自喜。
郑凡却摇摇头,
道:
“本王钓鱼,不用鱼钩。”
“不用鱼钩?”
“甚至,不用鱼竿。”
“不用鱼竿?那如何钓鱼?”
“本王只需要站在岸边,喊一声,鱼就会自己跳出水面,来到本王的脚下。”
袁图阁听完这话,
表情先是荒谬,
随即是疑惑,
再之后是明悟,
最后,是敬佩。
“素知王爷口味,但袁某人故意绘之一稚嫩送予王府,就是想故意和王爷您,反着来。
现在,袁某人觉得,若是能以画技娱您,并非是辱没了自己的画技,反而,真正有所值。”
袁图阁俯身一拜,
喊道;
“昔年,楚奴野人乱晋,我大燕受挫,幸赖靖南王爷出山,得以勘定局面,三晋一统。
靖南王如今远走杳无音讯,但我大燕,依旧幸赖有平西王爷,晋西大局,梁地之乱,必平!”
说完,
袁图阁将身边的鱼竿丢入了河水之中,
抚掌而笑,
道:
“要这劳什子的鱼竿作甚,要这累赘般的鱼饵作甚;
我大燕,秉持天命,自当天意顺从,天命所归!
他们怕再出一个靖南王亦或者害怕再出一个镇北王,但袁某分明看见,在王爷您身后,一直立着的那一面黑龙旗。
怕什么,畏什么,
要怕,
也不是我燕人来怕,应是乾楚应是那梁国宵小来怕!”
郑凡礼貌性地笑笑,
胯下貔貅,开始向西奔跑,其后,一众追随者紧随。
身后的小船以及小船上的人,身影,已经落在了后头渐渐模糊了。
太子有些疑惑地扭头对自己身后的天天问道;
“哥哥,那个人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天天摇摇头,转而也扭头,看向自己身后的郑凡,
问道:
“父亲?”
面对俩孩童的疑惑,
郑凡不以为意道:
“他啊,是吃饱了撑的。”
…
三日前,
也就是平西王爷接旨的那日,百余名锦衣亲卫持王爷亲手所书加印的军令,提前出奉新城,一路向西。
原靖南军一系,晋军一系,禁军一系,地方军头一系,晋地之内,当年曾追随于靖南王军旗之下举国伐楚的各路各镇兵马,在时隔数年之后,再度接到了王令。
“奉平西王令,命你部即刻开拔前往南门关,逾期未至者,杀无赦!”
“末将领命!”
“奉平西王令,命你府即刻筹措粮草,运往南门关,但敢失期缺额,杀无赦!”
“下官领命!”
朝廷一直想收权,皇帝也有这个想法,亦或者是本能,无论是哪一代的君臣,都不希望将自己放置在悬崖边上去主持国政;
然而,
大燕的军民,大燕的地方,自先皇在位二王并立时起,就已经逐渐习惯了某种格局,习惯得久了,自然就会变得有些理所当然。
这种不清楚是自上而下还是自下而上的这种“理所当然”,在国家呈现出动荡之际,最起码,上上下下的,就都进入了他们最为习惯的处理这种事务的惯性之中来了。
因为在过去这些年,这种惯性,被一次次地证明,真的管用!
哪怕是燕京城朝堂上,最忠诚于皇帝和皇权的铁胆忠心的元老大臣们,他们嘴上会嘟囔几句:尾大不掉,非国之福啊;
但其实心里,早就躺好了最为舒服的姿势。
至于说,
大燕的异姓王,到底该是怎样的一种气象,其实靖南王早就给郑凡打过了样。
如今,
大燕平西王爷出征,出奉新城时,身边,只有十余随从;
但等过了望江,
他前方,
就有了千军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