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兵嫌多?那朝鲜呢,日本呢?”冯紫英反问:“朝鲜与建州女真眉来眼去,勾搭不清,日本那边,壬辰倭乱之祸历历在目,现在虽然换了幕府将军,但其野心从未消退,现在偃旗息鼓不过是囿于内部祸患尚未彻底平定罢了,何况现在西夷红毛番已经在南洋站稳脚跟,正在渗透日本,染指我朝沿海亦非虚言,……”
冯紫英的屁股立即就往自己所坐的位置上去了,听得柴恪等人也都是莞尔一笑。
这才是合格的阁臣。
“紫英,是不是危言耸听了一些?”韩爌皱着眉头,“户部的难处你该知晓,莫要为了那些武人在你面前叫苦喊穷,你就心软了。”
“并非如此,虞臣公。”冯紫英摇摇头,“没错,军队的确是用来御外敌平内患的,现在看起来大周也是内外平和,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若是不未雨绸缪,那日后定会后悔莫及,何况先前内阁计议时也提到了一点,那便是人口滋生日多,地狭人稠的情形在各地已经日益显现,须得要早做打算,这一点从元熙元年到元熙三十年可以作为一个阶段,从元熙三十年到现在的万统五年又为一个阶段,……”
不过是大朝会之前的一份闲聊,众人也知道冯紫英的见识素有独到之处,何况这是他拜大学士之后第一次大朝会。
哪怕现在是一干人的私下闲谈,但也算是一个亮相,肯定会有足以让人信服的见解拿出来才行,所以大家也都颇感兴趣,侧耳倾听。
“两个阶段,我都认真做了一个统计,未必绝对准确,但也八九不离十,……,元熙元年户部统计人户数大概是一千三百万户,约为四千一百万人,但大家都知道这里边隐户人数众多,按照朝中惯例隐户人数应该占到统计人数三成左右,也就是说,大周实际人口大概在五千三百万人左右,可到了元熙三十年,户部统计人户数已经达到了一千九百万户,六千三百万人,……”
大周有严格的分户制度,除长子外,其他子嗣一旦年满十四成亲不满十八成亲者,自动成家分户,年满十八便是未成亲者,一样单独立户。
“……,到了万统五年,也就是今年,嗯,应该算是去年的计数,大周人户数已经增长到了二千八百万户,八千五百万人,请记住,这是户部统计人数,实际人口数,已经在一亿一千万左右了,也就是说,从元熙元年到万统四年六十年间,我朝人口数量已经增加了一倍半还有多,这还是因为从永隆年间到万统年间国内一直不断有叛乱战事发生的情况下,如果是一片国泰民安的情形下,我相信翻过两倍不在话下,……”
“可现在的情形下,南直和浙江、福建不说了,早就人口稠密,像江南八府之地,何等膏腴,依然是有大量人口一遇荒年便难以为继,山东、河南、北直、山西、陕西这些地方,看似地域广大,但人口滋生繁衍,已经有承受不起的趋势,可照这样下去,别说再过五六十年,就是再过二十年三十年,偌大关内,哪里还有够用的土地来供增加的人口就食?”
冯紫英的话没有引起太大的争议,因为这些数据不是虚构,而是来自户部,甚至可以说这还是略微保守的估计。
像柴恪就和顾秉谦、黄汝良都探讨过,认为现在大周人口其实早已经超过了一亿二千万人,隐户数的估计是比较保守的估测。
“所以你就一直推崇要向辽东、西域、东番、虾夷和南洋拓展迁民?”柴恪含笑问道。
“单靠这个都还不够。”冯紫英摇了摇头,“辽东、东番条件还算不错,我测算过,辽东容纳一千万人口是没有问题的,甚至一千五百万也行,东番现在这种情形,容纳三五百万都够呛,但西域、虾夷、南洋,一是距离远了一些,交通不便,距离我朝中心区域太远,二是基础条件太差,要垦拓出来,投入巨大,耗时甚久,三是我朝民风安土重迁,要想让他们迁徙到条件不够好的地方更难,特别是安全得不到保障的地方,……”
听得冯紫英在提到安全得不到保障时更是加重了语气,众人大略明白冯紫英的意思了,军队要作为拓垦的先锋走到前面。
“紫英,你的意思是辽东军那边管辖的范围还要扩大,嗯,要到前明奴儿干都司的地域界限上去?”韩爌插话道。
“不仅止于奴儿干都司,像更往里走的蒙古诸部是不是也该考虑纳入进来,当然,我不是指就要掀起对察哈尔人的战争,但是能用潜移默化的贸易方式来渗透浸润实现察哈尔人的屈服是最好不过,但是在给了糖吃的时候也要在背后藏着一根大棒,我们得保持对察哈尔人具有压倒性的武力,以便于察哈尔人狗急跳墙时可以随时将其击倒摧毁,……”
蒙古人的确是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察哈尔人,还有现在正在起势的内喀尔喀人,虽然冯紫英提到了用贸易来捆绑束缚,或者说浸润渗透,但是没有必要的武力保障,那又要变成澶渊之盟那种情形下的前宋了,这是当下文臣们不能接受的了。
冯紫英并不主张立即对蒙古人开战,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一旦真要对蒙古人开战,那意味着三五年里户部又要告急了,蒙古人的纵深可比建州女真更广更深,虽然他们的组织动员能力远逊于建州女真。
“军队要作为朝廷向外拓张披荆斩棘的刀斧,也要成为支持民众迁移安全得到保障的坚强后盾,或许可以在方向上有所调整,但是我不认为在人口不断增长的情形下,军队却需要缩减,这一点上,朝会上,我会做一个详细的解说,而且这也和当下国内不断变化的工商形态有很大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