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但随即,河东那边就传来了旱灾的消息。
或许山南还能再凑点粮食运过来?
李亨不知道。
他坐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中,如同真正的孤家寡人,这时候才再度意识到河北的重要。
但朝廷不可能再有任何办法拉拢河北回头了。
都知道有唐一代河北藩镇难制,但河北本就痛恨关内的压榨已久,再加上有心人的引导,就连河北稚子都知道国仇家恨中的家恨究竟是什么。
而国已不国。
盛唐的每一分光辉,都烧着河北的血肉和膏脂。
这是颜季明迅速崛起的手段之一。
而现在,当他迈步进入河南、淮南以及天下时,这种观念就必须要改变了。
譬如崔缇是清河崔氏的嫡女,就算她再爱魏王,但平日里,也会有意无意地希望能够帮助到自己娘家,还有河北,这是她所处位置对她的要求。
颜季明从没打算在这时推行任何过多的思想改革。
他鼓励教育,发展手工业和商业,施行更多的政令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这是一个发展的过程,而且无法快进。
平心而论,颜季明的政令也并不是万能的,推行过程中难免有考虑不到的地方,会引起许多问题,但河北河南的百姓现在也就对他感恩戴德。
他自己有时候也喜欢享受,喜欢搞些特权,稍微注意就能看到,其实不公仍旧存在,而颜季明自己也从不否认。
但在百姓的理解范围内,颜季明就是那个贤明的魏王。
在这个年代,
高喊着皇权万岁,你或许会仕途畅通。
高喊着世家千古,你或许会名扬一世。
毕生开疆拓土,会被后人铭记,
选择一辈子为百姓效力,你或许会被史书记下;
唯独喊着众生生来平等的那个,要么是老死在青灯古佛前,要么,就是被千刀万剐。
所以颜季明要做的,只有将基础打好。
“请大王恕罪,臣不能赞同此事。”
崔佑甫将文书轻轻放在颜季明的书桌上,严庄站在他身旁,这是他们俩人第一次意见如此统一。
“河北本就憎恨关内索要钱粮,之前都是靠您压着,才把钱粮送到关内。”崔佑甫皱起眉头,以为魏王的那种同情心又开始泛滥了,不得不耐心告诉他:
“河北气象蒸蒸日上,但近年来战乱不断,别说是朝廷,您这边先是筹措新军,而后又攻打江淮,其中军资也都是靠着河北供给。”
“这样,其实还好。百姓们知道自己支持的王,在不断开疆拓土,而对他们来说,一个出身河北的...天子,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就算是依旧供出钱粮,他们中的大部分也毫无怨言。”
崔佑甫终于说出了那个词,他眼底闪过一丝热切,被他强行压下,道:
“但,不能再把钱粮白白送到关内了。”他不自觉加重了声音。
“你的意识是,我再这么做,会失去河北的民心?”
“臣...”
“不必忧虑。”
颜季明向后靠在太师椅上,看着两个心腹谋臣愁眉苦脸,他反倒是笑了起来。
“河北,会免税半年,这样一来,百姓不会再有异议。”
“免税?!”
“是,大部分税目,半年内都不必再缴纳。”
“但咱们之前已经用过这法子了吧?”
“那就顺延下去。”颜季明不像是在开玩笑,崔佑甫愕然道:“河北二十四郡,就算是您已经减轻了税赋,每半年能交上来的钱粮,可也都是...您不要河北交税,那咱们吃谁的?
那么多军队,谁来养着?”
“我说的免税,是免去了百姓的正常人头税和徭役。
各个工坊的商税,关税,还有官衙操持的那些烧瓷场、织布局,其收益都算是官衙的,那些肯定是不可能免的。
而且...封常清传来了消息。”
颜季明摊开地图,笑道:“淮南,已经为我所有。
接下来,除非是特殊情况,我不会再贸然动兵,开支出去的军费就会少很多。”
崔佑甫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人头税和徭役之类的苛捐杂税,本就被削去了大半,颜季明之后又不断推行政令,将这些税目淡化,同时加强其他方面征收的税。
简单来说,也就是富人多交,穷人少交。
这当然是不加思索的理想情况。
更明确的来说,是不同人群交不同的税,而不是一股脑地把所有税压在同一个人的身上。
河北早就实现了盐铁专营,官府经营,加以征收盐税和铁税,这就带动了民间的盐价和铁价上涨。
但这两个行当,提供了一大批职位,毕竟总是要有人去煮盐和冶铁的,官衙在编的匠户享受一定程度的折扣。
百姓不需要专门上缴盐税铁税,同时身上负担的其他税目早就被减轻了很多,其实要交的钱反而更少了。
百姓交的钱少,但总是要有粮食有军饷的吧?
这部分则是由河北逐渐兴盛的手工业提供。
不同的地方,被赋予不同的职能。
自然也有专门鼓励农桑的郡县。
颜季明之前收敛钱粮作为军资的时候,对百姓许诺,提前上缴钱粮,可以免去之后一段时间的税。
其实跟现在提到的免税差不多。
免除的税,是人头税和一部分杂税,而百姓总是要买东西和消费的,那些商税,其实就包含在上涨的价钱里面。
而颜季明只少得到了一部分钱粮,但获得的,是长远的未来。
“但臣,还是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这么做。等着关内自个绝粮,您等个一两年,等天下大乱,等人人苦李氏久矣,等朝廷自然分崩离析了,您再...”
“我还想告诉你的是,”颜季明微微摇头。
“河北仇视关内,河南嫉恨河北,关内平等地歧视其他所有地方,
这都是不对的。
天下,是所有人的基业,
国家,是河北河南关内还有其他地方组成的。
你我,还有官吏、将士、军民,我们,其实是同族。
无论是汉、奚、吐蕃、突厥,还是其他的什么族,
当我们站在同一面旗帜下的时候,
便是,
同一个...民族。
不是说同一个姓才是同族,而是当我们站在同一面旗帜下,敌人畏惧的是我们,而不是一个你,或者是我。
我希望,自你我之后,后人当知道什么叫民族崛起,而不是为了一家一姓的称霸去厮杀。
贻孙,
你的决策其实没有错,但关内的百姓也无错,我一念之间,就可让关内不至于饿殍遍地,何乐而不为?”
始终没有说话的严庄,深深看了颜季明一眼,开口道:
“此乃...王道,
无偏无党,王道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