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其实都是因此而来的感慨……诸位啊,其实许多道理,大家都知道,我知道各个大族大户啊,若是谁家中出了个会读书的孩子,出了个大天才,那是举族都能为之欣喜、自豪的事情,为什么?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样的孩子,将来就能够保一族的兴旺。可是啊,人的成才,莫非真的就只能看着天才吗?”
“……不说朕,就说左家的人,他们是天才吗?其实都不是……左公当年自左家的主支、旁系中挑选孩子,其最大的标准不是这个孩子有多聪明,而是有没有那种能够吃苦的孩童,他将一百二十七名孩子扔到黑旗,剩下三十七人,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诸位,如今如果把诸位看到的各种天才拿出来跟这些左家人打擂台,没有什么天才,能够胜过他们……”
“……朕来时便说了,一人的婚姻,是一件小事。”君武顿了顿,“但是天下人的愿望,是一件大事……皇姐将这份册子送进宫,我看过之后,能够察觉出来诸位的不易啊,诸位想要让家族有个好的将来,想要家中孩子有个平稳的路子,为此,许多人真的是把能拿的都拿出来了……”
“……可是啊,选几个妃子的事情,即便真是卖官鬻爵,诸位当中,能心满意足的又能有几人?诸位为此事能拿出这些东西,足可见与我武朝休戚与共的拳拳之心,这份心意,朕不愿你们任何一个人落空。于是这几日,朕与几位老大人又细细商议了,终于决定了,为诸位在武备学堂之中,再开一次恩举……”
“……诸位家中,能有少年英杰,又或是有能吃苦耐劳的孩子的,送到朕这里来吧……朕无法承诺他们眼前的富贵,但朕会安排李光、李频、左文怀等最好的老师为他们施教,朕会安排他们到最艰难的环境里去历练,朕会让他们成为有用的人,然后委他们以重任,将来他们当中的一些人,会成为你们家里,真正的顶梁柱1
“……朕自继位之后,知道外头一直存在几桩公议。一是说朕厉行改革,不听任何人的劝,是个独夫;二是说朕好任用毫无背景的书生,而不愿意任用任何世家大族,不愿意分权……其实天下是朕的天下,诸位是朕的子民,哪有什么士族与普通人的区别?普通人当了官,自然慢慢变成士族,士族若能替朕管理好地方,朕又何必用个愣头青?”
“……国事维艰,朕其实求才若渴。可到底什么是人才?因为姻亲的关系,将你们家中的孩子补个恩荫?授个官?保他们一世平安?但在这方面,不瞒你说,朕很苛刻。可朕相信,即便将普通的人放到火里去炼,也一定会有精铁出世,朕也知道,你们对家族延续、壮大的期待,也一定是放在这样的精铁之上的1
“……往日里啊,咱们隔得很远,你们不知道朕是什么样的人,朕对你们了解得也不够清晰。但这一次,朕掏心掏肺,已经与你们把想法说了,朕想要的是什么样的人才,朕会怎么去做,都一五一十地摆在了这里。这次午宴过后,你们家中各有两到三人的名额,他们来到福州学习,不会太轻松,但他们将来会被授官,朕希望,你们家中的孩子,将来能成为朝廷的肱股之臣,你们的家族,能成为天下的栋梁……便以此杯,与诸位共勉。”
君武在上方,举起了酒杯。
下方宴席上,众人皆是高兴地举杯赞叹,黄胜远也是满脸的笑容,只是心中有些混乱,只是在想:又来这套……
杯中的酒方才喝下,前方席上一名老者呜呜哭着便已跪倒在地,只听他说道:“今日得见陛下天颜,方知陛下圣明天子,武朝振作有望,小老儿家中小辈,皆愿交至陛下手中,任由陛下鞭策……”此后自然是一番乱七八糟的称颂之词。这人是乡下富豪,没见过这么大的世面,纵然口中话语有些登不上大雅之堂,众人也只做正常,谁知话语说得一阵,词锋渐渐有些不太对劲,随后猛的一个额头嗑在了地上。
“……小老儿……痛定思痛,仍有一事,要冒死相告。陛下,老朽死罪,老朽早就听闻,此次与我们一同进京的人当中,他有坏人,有人图谋不轨啊陛下——”
大殿里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再转头望向上方,只见皇帝的脸逐渐变得平静、严肃,之后虚抬了一下手。
“既是此事,还请明公入后堂说话……”
便有侍卫过来,将这哭哭啼啼的老员外引入后堂。
人才刚刚离开,黄胜远听得砰的一声,一旁又有人跪下了:“小人有罪,此事小人也有听说,小人也愿向陛下、公主说明……”
安排好的……
安排了两个……
太假了阿太假了碍…
黄胜远环顾四周,几乎要呐喊出来。目光抖动不停。
又来这套……
又来这套……
……
远处的寺庙敲起钟声,时间过了正午。
针对五月间,众人大规模进京,皇帝第一次出招的消息还未大规模传开。曹金龙坐着马车穿过了城市的街道,抵达了城南的湘玉坊。
这是福州城内平民居住的一处普通坊市,再度确认自己的易容后,曹金龙走过长街,在一处简陋的茶馆里坐了一会儿,看着街道对面一处院落的动静。
未时过半,院子里渐渐有了些特殊的动静,他所等待的人,已经回来。
曹金龙离开茶馆,走进旁边老旧的院落,随后沿着已经封闭的黑暗廊道,去到了二楼最里侧的房间里。
房间黑乎乎的,临街的窗户也没有开,但房间的隔壁,也就连着另一处院落的木楼。他拉动墙上的一根绳索,过得片刻,那边的房间里,有人过来,轻轻敲了敲墙上的隔板,曹金龙也敲了敲。
房间上的一小块木板,方才被打开。
曹金龙站在这里,看着木框那边显露出来的侧脸,鼻尖能嗅到诱人的香气。他沉默了一阵,方才开口:“霜儿……”
“……曹郎。”
对面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是陈霜燃。
……
阴谋家有阴谋家的手段,奸夫淫妇有奸夫淫妇的故事。六月的下午,大大小小的因果伴随着无处不在的阳光,倾泻在繁华而拥挤的福州城里,渐渐地汇集成街巷间的人声熙攘、车水马龙,并且伴随数不尽的连接朝远处延伸。
宁忌与曲龙珺在菜市上买了一些晚上的菜肴,提着大包小包正往怀云坊的方向走,一旁人头攒动的集市边,陡然有两名身着短打的绿林人掀开衣服,冲向了一处杂货摊正带着家中孩童买东西的绿袍官员。
霎时间乱声响起,下午的街道上,两名绿林人连出数刀,将那官员砍倒在了路边门外的阶梯上,随后冲入人群,趁混乱奔逃。
鲜血流了满街,原本被那官员带着的孩童站在血泊中大哭。
宁忌与曲龙珺,都有些迷惑地看着这一幕。
同样的事件,这日又在福州城内发生了数起。
……
日光西斜,世间是傍晚。
天气依旧热。
银桥坊的街口,胖婶在起灶生火的过程里,便出了好大一身汗,待到摆好桌椅,更被累得哼哧哼哧地在路边坐下。
“这鬼天气……还不如刮一场大风呢……”
她与旁边摊位相熟的伙伴嘿嘿聊天,对方靠近过来,作势挥手打她的嘴巴。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还是不要起大风……”
“嘿嘿嘿,我就是说说……”
居住在海边城市讨生活的人们,即便热得不行,也并不期待台风的到来。
但她们都明白。
台风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