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斥。
怒吼。
咆哮。
族长们毫不吝惜地使用激烈言辞,表达自己内心的愤怒,实在不能忍。
高原羌遭受那么大损失,想讹点小钱钱,吃相还是很收敛的。
鱼不智倒好,肆无忌惮地狮子大张口,竟鼓捣出天文数字的损失计值,偏生还搬浮屠出来,证明自己的数字合情合理……羌人完全没有翻盘机会,眼看着受害者居然要向加害者作出巨额赔偿,简直岂有此理!
阵阵喧嚣,声声鼓噪,王帐中象是过年时的庙会现场,热闹非凡。
看着族长们个个脸红脖子粗,听着他们的慷慨陈辞,鱼不智也不着恼,将音量调到静音,顺手给久久发发了个消息,让他待会提醒自己调回音量,然后怡然自得地自斟自饮,颇有置身惊涛骇浪之间,我自岿然不动之风采。鱼不智身后,四名墨卫却是没办法过滤杂音,羌人激愤之下难免言辞激烈,墨卫们静立不语,然眸中厉煞之气愈发明显,帐内气氛渐趋凝滞。
见鱼不智丝毫不为所动,羌王不得不打破沉默,缓和气氛。
留非先是对众族长一通训斥,提醒须知待客之道,不要坏了羌人名声。待族长们低头不再吭声,接着又以主人身份对鱼不智表达歉意,说羌人多性如烈火,无法容忍被人戏耍,暗示鱼不智先前的诡辩说辞完全不可接受,希望鱼不智拿出诚意,以免不愉快的场面再次出现。
鱼不智沉吟片刻,说道:“大王可愿听我唠唠一个故事?”
“愿闻其详。”
“四年前,我从附属领地中擢拔了一位夷民,给予他自组一营的权力。当时那位夷民名不见经传,年仅十五岁,大字不识几个,几乎没有人相信,一个夷民少年有成为战将的潜力,更别提自组一营。好在我在领地向来说一不二,大家虽然疑惑,却也没有人提出质疑。”
“逐鹿领不重资历重能力,具备什么样的能力,才能坐什么样的位置。我给了夷民少年自组一营的机会,部队组不组得起来,部队有多少战斗力,得看他自己本事,干不好,番号随时可能被裁撤,这是逐鹿城的规矩。”
“没有谁相信他能练出一支精兵,他自己也知道,很多人默默关注着。他年纪不大,识字也不多,志气却是不小,搬到军营里跟战士们同吃同住。他不会说鼓动人心的话语,只是每次操练身先士卒,绝不比普通战士少做,在战法和装备方面也花了很多心思,成效斐然,将士们无不服膺于他,部队历经摔打,终于成为当之无愧的领地主力部队。”
“成军四载,该部队战功赫赫,屡次挽狂澜于即倒,实力不是最拔尖,杀敌数却是名列前茅,再无人因他是夷人,因他年少而对他能力抱持怀疑。领地上下都道我慧眼识人,实际上我只是给了他一个机会,部队带成这样,靠的是他自己数年如一日的努力。”
“部队每个战士,都可算是他的叔伯兄弟。”
“他选兵甚严,随便拎个战士出来,都有在常规部队任什长的实力。部队成军以后,多次为领地奋战导致减员,四年积累,好不容易有了一千两百人的规模。谁都没想到,执行一个简单的护送任务,会莫名其妙地被围攻追杀,陷入绝境,眼睁睁看着叔伯兄弟们一个个倒下,最后只有十多人活着回来……”
“没错,我说的就是无当飞军。”
“飞军主将叫王平,他四年的心血就这么没了。我相信他会东山再起,毕竟他现在也才十九岁,有领地作为后盾,最多两年,飞军会重新站起来,而且一定会更加强大!飞军没有给逐鹿领丢脸,他们在绝境下击杀的敌人,数倍于自己,但飞军终究是被羌人打残了,几乎全灭……”
“有人认为这是敲竹杠……这么说吧,逐鹿领不屑赚这种钱。”
“如果那些飞军能活回来,我倒给你们那么多钱也愿意,活得回来吗?”
帐中鸦雀无声,羌人大佬们默默听着,即使鱼不智先前不挑明,大家也猜到说的就是飞军。飞军的强横毋庸置疑,但飞军主将居然是一名夷人少年,且还是在默默无闻状态下被鱼不智提拔重用,还是让羌人大佬们感到惊讶。麾下象飞军这样的精锐部队近乎全灭,换任何首领都难以接受,鱼不智的语调和神情,充分印证了这一点,羌人大佬们能感觉到他的痛心和愤怒。
这笔帐,逐鹿领肯定会算到羌人头上。
羌人不怕面对这个事实,但羌人之所以对飞军痛下杀手,并非因为逐鹿领跟羌人有仇怨,凉州羌本质上是为凉州军当打手,高原羌又为凉州羌落井下石,道义上没有任何可堪辩驳之处。听着鱼不智用略带伤感的语调讲述飞军历史,羌人大佬们大多心有愧疚和不安,心头沉甸甸的。
“自我执掌领地以来,逐鹿领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如果我们以前就是敌人,哪怕飞军全灭,我逐鹿领没话讲,最多杀回来!不怕各位笑话,毁领地灭部落这种事我干得多了,没十次也有八次。诸位因我们占据飞地感到不舒服,却从未认真反省过战事为何而起……”
“逐鹿领发展到今日规模,经历大小数十战,飞军救过很多袍泽的命。他们如此下场,逐鹿军上下愿拼将一腔热血,为屈死的飞军兄弟讨还公道。”
鱼不智这段话比较激烈,但不算太过分,羌人又理亏,索性保持沉默。
“逐鹿领严格按照先前商定标准计算损失,浮屠为证,帐目清清楚楚,无可置喙,恕我直言,诸位对赔偿数字的质疑站不住脚。但是……”鱼不智神情凝重:“先前战事,双方均损失惨重。诸位能来这里,相信都有不惜一战的决心,逐鹿领从不怕事,只是刀兵再起,势必会有更多人血溅高原,更多家庭失去亲人,未免有伤天和……”
“不错。”留非沉声道,鱼不智言下明显有讲和之意,得适当配合一下。
鱼不智向留非微微点头,继续道:“如果一定要让将士们上战场,起码得有不得不战的道理。起初我认为飞地是症结所在,但今日与诸位共饮后,大家皆认同汉羌同源,逐鹿领在高原占个据点,不应成为开战的理由。”
嗯?
羌人大佬们面面相觑。
好象很有道理,却又总觉得哪个地方不对。
“主不可怒而兴兵,将不可愠而致战。上位者,做事不能凭个人喜好,得顾及整体利益,如此浅显的道理,相信诸位不会不清楚。”
“就说飞地问题,开战很容易,但开战能得到什么?从羌人角度思考,既然知道汉羌同源,大量羌人部落到汉境安家,便不再有资格对逐鹿领占据飞地指手画脚,所谓羌人荣誉和尊严被侵犯,更是子虚乌有。”
“没有荣誉和尊严问题,羌人为何围攻飞地?围攻飞地能得到什么?”
“除了伤亡,什么都得不到!”
“即便你们攻下飞地,这事也没完,因为你们将收获一个合格的宿敌。逐鹿领有充分理由对羌人展开报复,关键在于,我们拥有足够的报复实力。”
“这并非威胁,我只是陈述事实。”
“打飞地没利益,没道义,却有高风险,高代价。”
“同样,就我个人而言,飞军无故受到羌人追杀,整支精锐近乎全灭,我更有动力对羌人发动报复。可作为领主,我不想那样做,因为我必须对更多逐鹿人的利益负责,除非你们逼我。我始终认为,为个人野心或面子,坚持把部属送上战场的人,不配做首领!”
“……”部分族长神情不善,知道是指桑骂槐,能含蓄点吗?
“飞军此役损失虽惨痛,却在战斗中觉醒,破茧成蝶,也算因祸得福。我表个态:逐鹿领自愿放弃对先前战事的经济赔偿要求,希望今后与高原羌各部落彼此尊重,和睦相处,互惠互利。”鱼不智完成结案陈词。
羌人大佬们继续面面相觑。
飞军破茧成蝶,因祸得福,什么情况?
说是愿跟我们和睦共处,有这心意还行,可这画风貌似有点奇怪呢……
久久发手托着下巴看戏,这时候,用鄙夷的目光看着鱼不智。
搞半天,还是想靠嘴炮不战而屈人之兵。
就算你不放弃赔偿,也得高原羌愿意买单不是?
炮制个补偿金出来,手里平白多出一张原本不存在的牌,然后堂而皇之地把牌当筹码打出去,换取自己想要的结果。虽说中间有试探、有铺垫、有造势、有引导,迷魂汤比较浓,但本质仍然是空手套白狼。让久久发无语的是,帐中羌人大佬们居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坐实了不擅长玩心眼……
不对!
其他人不好说,羌王肯定第一时间便能洞悉一切,为何羌王没有吭声?
唔,羌王不想开战!
留非应已看清鱼不智没有退让余地,如果仍然坚持要逐鹿领退出高原,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逐鹿领有实力有决心,打起来很难短时间推平飞地,以鱼不智的影响力,以及飞军近乎全灭的悲情牌,搞不好升级为汉羌大战!再过两年退休的人,对手硬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然不情愿趟这浑水。
留非不吱声,先看风向。倘若多数族长被说服,留非很乐意趁热打铁,与逐鹿领达成和平协议。即便事后有人反悔,协议达成后,各部落势必很快散去,再想凑到一块儿,哪那么容易?鱼不智嘴炮放这么欢,显然也是吃准了羌王不想开战,从汉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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